國樂交響化
以國樂交響化的成果來說,較為成功的大型協奏曲有二胡的「長城隨想」、「新婚別」、「莫愁女」、「滿江紅」、「蘇武」等。彈撥有琵琶的「草原小姊妹」、「西雙版納的晚霞」,以及中阮的「雲南回憶 」。合奏曲大型的有「秦兵馬俑幻 想曲」、「秦王破陣樂」等。茲就個人較熟悉者予以介紹。
經典版本:閔惠芬的「長城」
講到大型協奏,劉文金作曲的「長城隨想」確是代表中的代表作。四個味道不同的樂章,深具內涵發抒而成的音符,使得整體約三十分鐘長的曲子顯得毫無冷場,聽很多遍後仍然覺得十分有內容。相比之下「滿江紅」與「蘇武」,「紅梅」等作品便顯得某些段落有些多餘,有為了增加曲子長度,不擇手段灌水之嫌。
在閔惠芬與上海民族樂團錄製的經典版本中,主奏與樂團達到國樂合奏史上罕見的完美融合。樂團既不會蓋掉二胡 (這是二胡大型協奏的通病), 又能確切的烘托二胡的意境。閔惠芬高超的技巧配合她心中對這首曲子的體認,使得曲子得到了最佳的詮釋。作品與演奏者彼此都有了雙向的需求,演奏者藉作品發抒自己對人生的情感,作品藉演奏者得到了鮮活的血肉與生命力。一些後輩們競相演奏此品,技巧固然可以勝任,但內涵差了一大截。人們不一定會感動於炫目的技巧,但如果被演奏者撥動了心中之弦,便有可能隨之興奮、感懷、悲傷、歡娛。這是 聽閔惠芬的長城演奏引發的一點感想。
閔惠芬,長城隨想
向高難度挑戰──許可的莫愁女
一個類似「新婚別」但別有風味的二胡協奏是「莫愁女幻想曲」,這首曲子為何有值得一提的必要呢?因為其中引介了更多西樂交響化的技巧。雖保留了中國的主旋律,但卻具備了更多西樂的發展部,與繁複而華彩的獨奏音符。基本上此曲已不只當二胡是項傳統樂器,而更視其為中國式小提琴的代表。因此主奏者必需突破傳統二胡演奏的心態與技術層面,轉而向更高的難度挑戰。當然前面說過,若只以為曲子寫得很難便能感動人,那是不夠的。「莫愁女」最重要的是在它繁複的技巧中,仍然一直瀰漫著主旋律淒美的感覺,雖藉由不斷的移調反覆而增長其氣勢,整個曲子基本上仍是十分「中國」的。這大概也算是中學為體 ,西學為用的好應用,也是它能在二胡作品界中居不可抹滅地位的主要原因。
何占豪(作曲者)直接就說這個曲子是特別作給主奏者許可演奏的,觀其演奏也可見所言不虛。許可的琴風偏向陰柔黏膩,正可確切表現出莫愁女那種傳統中國女性的情感、受挫折時的無助,以及被逼而死時的恨意。奇怪的是二胡名家中,總是男女角色與演奏風格顛倒,如男演奏家許可、黃安源、朱昌耀,拉琴溫軟柔美。而閔惠芬、姜建華等女演奏家則陽剛無比、氣勢磅礴。
許可,莫愁女二胡協奏,純錄音
詭異的未來式作品 「幻」
第一次聽「幻」的人,通常都有一種「這是蝦米碗糕」的感覺,但是似乎愈聽愈能聽出「耳油」,聽愈多次愈有所感。我覺得這是閻惠昌最棒的作品 ,也是民族樂團演奏最顛覆傳統的曲子。一把二胡拉著各式各樣的泛音、琵琶的移調旋律,配合擊樂的活力節奏、樂團的詭異和弦,營造出一種奇妙又略帶熟悉感的氣氛。好像一首耳熟能詳的曲子,被扭曲成另一個樣子。雖然它曲目介紹中說明,主題在描寫人一生中的理想、夢幻、現實與探索,但我却喜歡以自己的感覺去體驗它。這種新派的曲目在演奏會上時有所聞,讓聽者懷疑是否自己聽的是中國音樂。但可以被接受的作品卻很少,畢竟它有點寫給未來人聽的味道。雖然大部份人對之似乎都是毀多於譽,但任何事物似乎都不能永遠停滯於它的既定面貌,尤其是音樂這麼具有創造性的東西。
吉豐華樂團,幻
「嗨喲~」「咕嘰咕嘰…」
怕大家看得頭昏,無法消化, 其餘的一併在此介紹。首先是譚盾的作品「山鬼」。這可算是超現代的國樂, 詭異程度遠超過「幻」。因為它似乎已沒有了既定的樂曲形式,從頭到尾都像是即興作品。聽了保證想逃離龍發堂、飛越杜鵑窩。從頭至尾只有人聲與塤。人聲像厲鬼,塤的聲音便是鬼的伴奏。有次在團內某人以超大音量播放此曲,方圓百里之內險些造成獸奔鳥竄、豕奔狼突。此後團內不時有人間歇性發作,「唔嗚唔......」「嗨喲~~」「咕磯咕噗.........」,然後暴笑不止,比瘋子還瘋子。可別小看譚盾,他可能是有史以來得過外國人頒贈最多獎項的中國音樂家,有時我真的很懷疑外國人心目中的中國音樂到底是什麼樣子…
藝坊星期天(第二輯) 第十五集 譚盾《鬼戲》
補充一點,譚盾後來還為電影「臥虎藏龍」寫了配樂,馬友友演奏。這個大家就應該覺得很好聽了。)
馬友友,譚盾 --Green Destiny -Love Theme.flv
交響化的迷思──國樂的未來走向
國樂曲的介紹,前面就算告一段落,至於國樂走向的問題,似乎是樂界人人的迷惑,我想原因應該是傑出的作品太少。西樂由於留下來太多太多偉大的作品,值得大家花精神去聆賞、去演奏。儘管歷史分期中巴洛克、古典、浪漫、國民、現代各樂派樂風不同, 但各派皆有珍貴的遺產值得鑽研, 國樂相對下就少了些。太古老的音樂(如雅樂、古琴等)過於沈悶, 不投現代人味口。絲竹與廣東音樂各有其天地,但風格十分固定,鮮有什麼驚人之作。受西樂影響的創作,由一開始的篳路藍縷,到現在雖漸入佳境,但仍似乎是到了瓶頸。要繼續西化或是再回到傳統,或是中西合璧,想法莫衷一是。
甚至連編制都是疑問。若向交響樂團看齊, 那麼我們的彈撥顯得太多太亂,吹管又太單薄,拉弦則需要愈來愈「厚」(換句話說學二胡在團內較有前途,因為永遠不嫌多)。但國樂大合奏形式是否真正可取,又是見仁見智的問題。因為國樂器本來幾乎每一件都是獨奏用的,音色差異十分大,十把二胡可能有十種音色。我很欣賞有人能甩掉既定編制的包袱,去想一個新的演奏方式來配合他作的曲子,如劉星的「雲南回憶」。我們要不就是依照樂器特性,去寫曲子配合編制,要不就是改變編制去配合心中的音樂情境。盲目地依照和聲學亂寫亂配,都是不成熟的。
例如將拉弦分為板胡、高胡、二胡、革胡各部,知道其最低定弦便開始寫譜,基本上就是有問題。各種琴音色根本就不同,不只是頻率高低有別而已,而且同一把琴用的音程也有一定的限制,太高的音根本失去琴的特色,不是弦上找得到那個點便可以寫下那個音。還有人腦筋動到中西「樂器」合璧,讓小提琴黑管也混進來國樂團,雖然不是不可以(大提琴與長笛的出現 ,我們是司空見慣的),但也要能合得起來。例如有次聽音樂會,有小提琴主奏、「國樂團」協奏的梁祝,真是令人啼笑皆非。一開始國樂團的前奏給人十分柔和的感覺,等到主奏小提琴一出來便令人不是噎著就是噴飯, 那音色之不合令人起雞皮疙瘩,難以言喻地不舒服。
潘怡彤中阮,雲南回憶
「往昔」的彭修文
在國樂的大合奏下,劉文金與彭修文都有了可觀的成就。尤其彭修文,和音之獨到創意及中音部之厚實(國樂團的分部樂音通常不是太高就是太低…),而且西化的合奏方式又能滲出傳統的「古早味」,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典範,也加強了指揮對樂團的控制力量,突顯了指揮的地位, 這都是往昔國樂團所沒有的。但, 彭修文畢竟也是「往昔」了,現代的人有現代的路要走,彭修文那一套也十分地有個人色彩,不是第三者學得到。國樂的作曲,仍然需要大家努力地思考、創新,不是盲目交響化就能交待的。
冷感的國樂聽眾
觀諸西樂的發展史,我們常覺得聽眾有很深的主導力量,如史塔汶斯基每發表一次作曲,台下聽眾都會有兩極化的激烈反應。「春之祭」最為明顯,反對之觀眾鼓噪,造成一團混亂,著名作曲家聖桑聽了一小段便頭也不回地走出音樂廳,樂團幾乎無法演奏,作曲家本人則在混亂中,由窗戶逃離劇院,遛達一整夜不敢回家.........。舉此例並不是要鼓勵聽眾狂亂的發表自己的情緒 ,而是回想到現在的我們,有多少人還肯放這麼多情感去聽音樂會?
更別提聽眾其對作曲家的回應了。假如一個新曲子大家對其無褒無貶、無感無覺,那麼這個曲子的存在本身又有什麼意思呢?在此要強調的是觀眾對音樂的積極性,外國有觀眾向有關單位吵著要聽小克萊巴的指揮,我們這兒就只有消極的用買票與不買票來鼓勵或反制,而將一些音樂性的東西,丟給少數的樂評人去發揮。而且根本就沒什麼人要評論國樂,國樂的人到那兒去了?沒有管道發揮國樂人的影響力,本地樂團又不知在音樂上往前邁步。十年前大家在拉「新婚別」,十年後大家還是只有拉「新婚別」。二十年前二胡泰斗是閔惠芬,二十年後也依然是閔惠芬,難道這真是個沒有大師的時代?
領廢紙的音樂比賽
在種種停滯現象之中,我們還可觀察到一件其他的事情,那就是每年一度的台灣區音樂比賽。這個大家詬病多年的東西,其實不能小覷它的影響,除非你根本不在乎而不参加,或参加而隨便敷衍了事。但觀察本團數年來心態,似乎都不只是如此,罵歸罵,還是會去花些功夫準備,然後領張上面蓋有優等或甲等的廢紙回來了事。要知道學生社團是國樂一個重要的族羣,而比賽則是大家可以繼聯考之後再度發揮競爭性的好機會。
在比賽當日,裁判們可有幸將某些曲子聽十遍以上,向人類的潜能挑戰。要贏比賽也有技巧,首先要選十分暴力的曲子,讓裁判知道我們不是吃軟飯的;其次要盡量地做強弱,強就是ff、弱就 是pp,否則裁判先生年齡太大的可能會聽不出我們這麼有智慧, 知道強弱要變化。曲長約十分鐘最合適,鬧夠本又不太久惹人反感; 人上得愈多愈好,在台上看起來就是一副特優相.........
比賽其實還是有點貢獻的,它至少可以讓大鼓皮上不只存在著四灘橋牌印而已。
模糊的黑管──把烏
有些有心人去挖掘一些地方性特有的樂器,這也算是擴展國樂領域挺不錯的作法,像馬頭琴等。其中把烏的採用可說是相當成功的,因為它那特有的柔美朦朧的音色不是任何樂器所能代替,有些像黑管的模糊版。把烏由於音色的特殊並不能常用在大合奏中,但它的小曲子永遠讓人迷醉,像「江上」便是一例。民俗的樂器通常都是很簡陋的,只能吹幾個音而已,更別談移調,於是便有人改良成了加鍵把烏,就和管加鍵成低音管一般。有時改造的後果難免失 去原本之音色,如三十六簧笙和傳統十七簧笙音色已顯著不同一般, 但與增加音域方面兩相權衡,何者該取實在難說,只能看情況吧! 俞遜發單是一個中間一個孔的口笛就能吹奏「雲雀」了,樂器又豈是複雜者便能替代簡單者?
江上 把烏 范光治作品
俞遜發,口笛,雲雀
「一無所有」與「推手」
另一種用法是採取民族樂器作一些配合自己需要的音樂,如崔健的歌,離國樂差得遠,而且大部分是電子合成器。但聽過「一無所有 」的人,大概沒有人會不佩服嗩吶在其中造成的效果,亂「中國」、又亂「現代」一把的。若國樂器能有這樣好的配合與巧思,我是十分鼓勵大家採用的,有時連續劇配樂來一段短短的二胡solo,也挺有感人的氣氛。在「推手」中,那二胡旋律甚至只有二個音,但演奏者拉得硬是有味道,彷彿這個音滑到那個音當中,蒼涼一生的縮影便完全地奔赴於眼前,那胡琴的滑音就這樣迴盪於戲院中,引人鼻酸,那種哭不出來的愁。誰能說這琴聲中還缺少什麼呢?
崔健,一無所有
李安,推手
走筆至此,是希望大家能了解 ,國樂並不如同想像中的晦澀,也不見得只存在於國樂社、音樂廳、或植物園的涼亭。當你要用音樂表現一個中國的效果時,只要你懷抱著故鄉的情感,發抒於音樂上 ,很自然就是國樂源流中的涓滴。只要你有一顆愛樂的心,從小能耳濡目染一些絲竹的餘韻,你自然會喜歡國樂,喜歡聽聞它、演奏它。因為在你的成長歷程中,它就已隱身於你唸的歷史、地理、文學,及因此化育而成的人生觀。去發現它、找尋它、創造它 ,本就是一件極自然的事。希望大家在唯西樂馬首是瞻的觀念之餘,也能回頭過來看看國樂,你將發現,一股難以言喻熟悉的感動,會充滿在你的尋根路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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